第九章 賀春迷上了武術(2 / 3)

我以為他們會按我的要求去做,可沒想到的是,蘇孝芳並沒有到醫院去生孩子,仍然留在了家裏生,並且真像我擔心的那樣難產了。這天晚上,我和你彩虹嬸剛剛睡下,就聽得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我披上衣服跑過去打開門一看,原來是蘇孝芳的奶奶。老太婆一手打了手電筒,一手拄了拐杖,一看見我,便馬上上氣不接下氣地喊了起來:“她幹爹,快,快,孝芳要生了!”又說,“又像她娘一樣,孩子半天不下地!”我一聽這話,身上的肉都繃緊了,馬上大聲說:“不是叫她到醫院裏去生嗎,怎麼沒去?”

老太婆一聽我這話,遲疑了一下才說:“他們說到醫院生個孩子至少也要花一兩千塊錢,說家裏房子還破破爛爛,哪有錢到醫院生孩子?又說生孩子又不是生病,到啥子醫院?灣裏這麼多女人生孩子都是在家裏生的……”沒等老太太說完,我便打斷她的話,說:“你快回去吧,我和彩虹馬上就來!”事已至此,我知道自己再說什麼都沒用了,隻有趕快去救人。

老太太聽了我的話,馬上就轉身離開了。我以為你彩虹嬸還在睡,沒想到她聽到我和老太太的話,早起來了,並且正在往藥箱裏裝接生用品。我說:“多帶一些急救藥品!”她說:“硫酸鎂,你那藥箱裏還有沒有硫酸鎂?”我說:“有!”我一邊說,一邊從自己的藥箱裏拿出一盒硫酸鎂針劑交給她。她把藥裝進藥箱裏後,剛要蓋上蓋子,又擔心紗布不夠,又塞了一些紗布和藥用棉花在裏麵,這才蓋上藥箱蓋子。然後我們立即出門,朝賀長壽那兩間破房裏跑去了。

我們趕到那鬼丫頭的家裏時,老太太已先我們一步回到了家裏,此時正拿著一根平時趕豬用的竹響篙,使勁地在階沿上“嘩嘩”地敲,一邊敲一邊用不關風的嘴巴大喊:“背時瘟喪,出來!出來!”我一看,知道老太太又在按過去的規矩幫孫女兒“催生”了。我娘活著時曾對我說過,過去婦女難產時,家裏人便敲響篙,一邊敲一邊喊“出來、出來”,嬰兒就會順利出來。如果沒有響篙,也可以用掃帚掃簸箕,一邊掃嘴裏一邊發出喚豬兒的“喏喏”聲。因為據說難產的嬰兒大多是豬狗轉世,轉世之前還殘留著前世做豬做狗時懶惰的習性,因此用響篙和掃帚就可以把“懶豬懶狗”吆喝出來。我當然知道這是迷信,可此時救人要緊,也顧不得去勸老太太,和你彩虹嬸幾步就跨進了產婦的屋子。

跨進去一看,大侄兒你萬萬想不到賀長壽在做什麼?這個狗東西他信了賀鳳山的話,正用一床棉絮包了孝芳的身子,手拿一根桃子棒子“劈劈啪啪”地往棉絮上打。雖然是隔了一層棉絮,可蘇孝芳那鬼女子是臨產的人呀,怎經得住桃木棒子打?不知是因為痛還是因為不能呼吸空氣,那鬼女子一邊在棉絮裏顫抖和抽搐,一邊發出痛苦的叫聲。我一見,急忙大叫一聲:“賀長壽你殺人呀?”那狗東西聽見我的吼聲,都沒有停下手裏的木棒,仍然一邊在棉絮上打,一邊對我說:“我驅鬼!孝芳可能是遇到‘產婦鬼’了,必須要把鬼趕下來……”我沒等他說完,急忙衝過去奪下了他手裏的桃木棒,十分氣憤地說:“你這是瞎胡鬧!這是迷信,哪兒有鬼?”可是他還不服氣,說:“要不是有鬼附了身,孩子怎麼會生不下來?不趕走這鬼,孝芳會倒黴的!”說完還要來奪我手裏的木棒。你彩虹嬸見了,也十分生氣,她一把從我手裏拿過木棒,衝長壽說:“你再打就要出人命了!”說著,幾步跨出屋子,將木棒扔到外麵去了。

這時,我過去打開棉絮,隻見蘇孝芳一張臉白得像紙,兩隻鼻孔急速地一張一合,嘴唇呈現出烏紫的顏色,那樣子,分明是已經踏進了鬼門關。我一見,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竟向賀長壽狠狠踢了一腳,將他踢到了一邊。現在,我們已經顧不上她肚子裏的孩子了,最要緊的是迅速把產婦從虛脫和半休克中搶救過來。可是我們仍然沒有任何搶救的條件。平時遇到這樣的事,唯一的搶救措施就是給病人推葡萄糖,或是讓病人喝糖開水。雖然我們做好了接生準備,可沒想到情況會是這樣。幸好你彩虹嬸已不是二十多年前那個毫無經驗的接生員了,這時她顯得比我還要冷靜。她和我一起把蘇孝芳在床上放平,然後像一個臨陣的指揮官似的,對我大聲說:“測血壓!”於是我馬上打開血壓器,給這鬼丫頭測了血壓。然後她又對我說:“測呼吸!”於是我又拿出聽診器,給她測了呼吸。最後,她說:“硫酸鎂,注射硫酸鎂!”我說:“硫酸鎂?你早知道會出現這種情況?”她像是不耐煩了,說:“你哪那麼多話?”說著,親自拿了針管過來。可是當她去找孝芳的血管時,卻怎麼也找不到。這時老太太已經回來,我見屋子裏燈光太暗,急忙去拿過老太太手裏的手電筒,為你彩虹嬸照著。可是你彩虹嬸仍然找不著那鬼丫頭的靜脈,幾次注射都未成功。你彩虹嬸急了,我看見她額頭上冒出米粒大的汗珠。

見你彩虹嬸著急,我心裏更急,可我也幫不上什麼忙,隻在心裏一遍又一遍地為蘇孝芳禱告,希望她能夠挺住。如果再拖下去,她就有可能死去。真應了狗急了跳牆,人急了生智這句古話,在那一瞬間,我的目光從那鬼丫頭白皙而光滑的大腿上掠了過去,突然叫了起來:“有了!手上血管找不到,找大腿內側的靜脈,那裏好找!”你彩虹嬸一聽我這話,也馬上明白過來,說:“你怎麼不早說!”說著,就去掰開那鬼丫頭的大腿,終於在右腿內側找到了她的靜脈血管。我看著你彩虹嬸慢慢將針頭插進她的血管,一顆懸著的心終於落了地。隨著針藥緩緩注入血管,那鬼丫頭終於漸漸平靜了。

長話短說吧,大侄兒。天亮的時候,這鬼丫頭終於生下了一個男孩。我們以為孩子在她肚子裏已經窒息死了,可沒想到的是,孩子竟然還活著,隻是不啼哭。蘇孝芳的奶奶按照過去的規矩,從牆角提起一隻空壇子,往床麵前的地下一摔,隨著瓦缸一聲清脆的破碎聲,那嬰兒真的啼哭起來。隨著嬰兒的啼哭,屋子裏所有的人眼角都浸上了濕潤的淚水。賀長壽跑過來,突然撲通一聲就跪在了我和你彩虹嬸的麵前,一邊磕頭一邊對我們說:“謝謝你們,沒有你們就沒他們母子的命了!”我雖然對他又氣又恨,可一見母子都平安,因此對他的氣也消失了,隻是對他說:“母子都平安,是你是福分,以後可不要再糊塗了!”他又一連磕了幾個頭,這才爬起來。你彩虹嬸把孩子包好交給蘇孝芳時,那鬼丫頭睜開虛弱的眼睛看了看,突然對你彩虹嬸請求說:“幹媽,你和幹爹給他取個名字吧!”你彩虹嬸聽了這話,就拿眼看著我。我想了一想說:“這孩子命大,不但他平安來到了這個世界,還保佑了他娘平安,就叫平安吧!”我看見那鬼丫頭聽了我的話,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於是這孩子就叫了賀平安。

你問賀冬梅是什麼時候生的?你問得好,你不問我,我還要給你說呢!冬梅是在平安一歲多後,蘇孝芳又懷上的。那時計劃生育抓得特別緊,蘇孝芳是躲出去生的。這次賀長壽吸取了教訓,沒讓蘇孝芳在家裏生,而是花了兩千多塊錢到醫院去生的。隻是她剛從醫院回來,鄉上收計劃生育罰錢的人就來了,又收走了他們三千多元的罰款,因此他們說這娃兒是用錢買來的,所以給她取了個小名叫“賠錢娃兒”。為啥要叫這樣個小名呢?意思就是說她一來到這個世界,就讓父母背上了幾千塊錢的債務,這就注定了她以後要用青春和肉體去換錢來加倍償還父母債務的命運。可憐的孩子,她實在不應該來到這個世界!

哦,還忘了告訴大侄兒,我曾經答應過你彩虹嬸再生個女孩。就在蘇孝芳生了冬梅不久,有天晚上,你彩虹嬸突然看著我問:“你說過的話忘了沒有?”我說:“啥話?”她說:“你是假裝記不得了!”說完後就提醒我說,“孝芳都有冬梅了,賀健也這麼大了,你答應過我們還生個……”她說到這裏,故意把話打住了,卻定定地看著我,眼睛裏流露著渴望。我明白她的意思了,急忙說:“我是答應過你,可現在計劃生育這麼嚴,孝芳是第二胎,都罰了三千多元的款。我們現在有賀春賀健兩個孩子了,如果再生,就是三胎,三胎要罰七八千元,我們怎麼交得起罰款?”

她說:“比我們窮得多的人都想方設法超生,別人都生得起,難道我們生不起?”我說:“要是我們也像那些人,反倒好了,越窮越生,越生越窮,債多不愁,虱多不癢,上麵咬這些人的腦殼硬,咬屁股臭,沒有辦法!可我們開得有診所,多少有點毛毛讓上麵抓,所以要夾緊尾巴做人,你說是不是?”她一聽我這話,臉色立即黯淡下來,接著像是非常失望地說:“你說話不算數,當時可是說好了的……”一看她這個樣子,我馬上說:“我怎麼不想要個女兒呢?可是我說的也是事實。我還擔心如果生了,他們把我們的診所取締了,那我們怎麼辦?”又說,“要不,我們再等等看看,啥時計劃生育政策鬆一些了,我們再生一個也不遲,你說呢?”她聽了這話,又抬起頭看了我一眼,然後說:“好嘛,這可是你說的,到時候可又別找這樣借口、那樣借口喲!”我說:“不會了,不會了!”

可大侄兒你是知道的,計劃生育是基本國策,怎麼會有鬆動的時候?就這樣一年拖一年,你彩虹嬸自己也知道她想再要個女孩的希望成了泡影。現在我才跟你說句老實話吧,其實是我不想再要孩子了。一則是我們已經有了兩個兒子,要送他們上學讀書,大了要給他們建房子、討婆娘,負擔本來夠大了,要是你彩虹嬸又生一個兒娃子,那豈不把我們累死?再者,我當時看見那兩個小子長得好好的,人見人愛,我就想與其再生一個,被計劃生育部門罰款,不如把罰款用到他們身上,這就和“與其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的道理是一樣的。可哪曉得這兩小子後來都辜負了我們的期望呢!所以不瞞大侄兒你說,我現在最後悔的就是這輩子沒滿足你彩虹嬸想要個女孩的心願,一想到這點,我就覺得對不起她。

既然剛才我說到兩小子的事,從現在開始,我就來說說他們的事。我先給你說賀春的事。隻要一提起他,我心裏的火氣就忍不住往上冒,恨不得一刀宰了他狗日的。老輩人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兒打地洞,我看這話並不準確!就說我和你彩虹嬸吧,一輩子行得端、走得正,沒做過什麼惡事、壞事、虧心事,上對得起天,下對得起地,中間對得住自己的良心,可你賀春兄弟盡做些沒良心的事,一點不像我和你彩虹嬸的種!真是有時候歪竹子也能生出直筍子,直竹子也能生出歪筍子,這沒辦法。也許是我們上輩子做了啥孽,這輩子老天爺來處罰我們吧……

聽人勸,得一半,好,我聽你的話,不生氣了,真的不生氣了!想起來,氣也是白氣,我們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他養大,就盡到責任了,至於他硬要往邪路上走,我也沒辦法。現在也不株連九族,他一人做事一人當,我也犯不著為他氣壞了身子。隻是我覺得怪對不起賀家灣的父老鄉親們,所以我有時會因為他而生氣。

說句心裏話,從你這個不爭氣的兄弟一生下來,我心裏就充滿了希望。啥希望呢?就是想讓他以後也當一個好醫生!我們行醫的人過去都有一句話,說醫不過三代,就是說當醫生超過三代就不行了。我們家從我爺爺算起,到我這一代,也正好三代。但那時我和你彩虹嬸都還很年輕,一心想打破這個神話,所以也想把這種“仁術”讓你這個兄弟給繼承下來。他滿周歲那天,我和你彩虹嬸在床上擺滿了許多東西,有筆、本子、書、鍋鏟、鐮刀、鏡子、碗等,想讓他“抓周”。這是從老輩就傳下來的規矩,說是小孩抓著的東西,就能看出他以後會成為什麼樣的人。為了檢驗他長大能不能成為一個醫生,我特地把從我爺爺手裏傳下來的藥燈和藥戥擺在最醒目的位置。不但如此,我還特地又擺了幾味中藥在席子上,我想,他總能抓住其中一樣。沒想到這小子在床上爬了一圈以後,卻什麼也沒有抓,然後翻過身來,翹起小雞雞,突然朝天撒起尿來。並且那尿水直直地衝過去,淋在藥燈上。我一看心裏一下就涼了,急忙對你彩虹嬸說:“完了,完了,這小子今後不但一事無成,還可能是個混世魔王!”你彩虹嬸臉上也掛著一絲失望的表情,但她趁我轉身的時候,卻悄悄將我那支鋼筆塞到了那小子手裏,然後衝我叫起來:“快看,賀春把鋼筆抓到手裏了,他今後是個讀書的料!”我雖然沒有看見你彩虹嬸做假,但我明白這小子仰麵躺著,是抓不到鋼筆的,我理解一個做母親的心情,不願掃她的興,其實她這樣做也是為了我,於是我也假裝高興地說:“好哇!好哇!隻要能夠認真讀書,那也是好的!”說完才把這小子從床上抱起來。

可後來的事實證明,我的話果然說中了。但在上初中以前,我們對這小子還是沒有失去希望,原因是這小子雖然讀書成績不太好,但總還算聽話,大約就是從到鄉上中心小學上了初中以後,這小子就不知不覺地發生了變化。那時,這小子已經差不多都有我高了,一張臉胖嘟嘟的,留一頭淺發,腦袋又大又圓,像隻皮球,兩隻招風耳貼在兩邊,身子壯得像是一隻小肥豬兒,手臂和大腿的肌肉緊繃繃的,似乎藏著許多過剩的精力。那陣我們剛抱養了他弟弟賀健不久,你彩虹嬸要帶孩子,有時還要出去接生,我呢,也是一天到晚不是忙著出診,就是在家裏接待病人,也沒時間去管他,一點也不知道他那個像皮球一樣又圓又大的腦袋瓜子裏,正在“滋滋”地往外生長著許多歪點子。

一個星期天——那是在他上初中三年級下半期的時候,我從外麵出診回來,突然看見他穿著一條短褲,光著上身,攥了拳頭,在院子前麵那棵李子樹下“嘿嘿”地擊打著一隻沙袋。那沙袋是用一隻裝化肥的尼龍口袋做成的,也不知他從哪裏鼓搗回來的沙,用一根繩子纏住袋口,吊在李子樹的樹枝上。他的個子雖然差不多有我高了,可歲月到底還沒有把他的身體鑄成成人的格局,顯得有些細長。光著的上身和裸露出的下肢的皮膚,因為還沒有曬過太陽,呈現出一種奶白色的光澤,臉上也還帶著一種天真淘氣的神氣,一看就知道是一個正在成長中的孩子。盡管如此,我還是要說,這小子的體格和身架子也確實不錯,他的臂膀雖然還不粗,卻是寬寬的,胳膊也是長而有力,軀幹像猴子一樣靈活和敏捷,每一個擊打的動作也充滿力量。也不知他已經打了多久,臉上和身上都掛滿了珍珠似的汗水,在太陽下熠熠閃光。我一看,便問他:“你是不是嫌吃多了不消化?”

這小子一聽我的話,先是愣了一下,接著露出了兩排又細又白、十分整齊的牙齒對我笑了一下,然後才說:“我練武!”我說:“眼看下半年就要畢業了,別人都在抓緊學習,你還有閑心做這些空事?”他聽了我的話,連頭也沒有抬就對我說:“我不想像別人那樣當書呆子,我要做霍元甲、陳真、黃飛鴻那樣的大俠,縱橫江湖,當龍頭老大,沒有人敢欺負我!”我一聽這話,感到又好氣又好笑,便說:“你當屁的個大俠,也不吐泡口水照照是不是那塊料!”說完我又大聲嗬斥道,“還不快跟老子去做作業!你要是給我考不上縣裏的衛校,看老子不把你當沙袋打!”我以為他會像過去那樣聽我的話,可是沒想到他卻說:“我才不上你那啥子衛校呢!”我聽他這麼說,先是愣了愣,接著才對他說:“你不上衛校,那就給老子考個清華、北大嘛!”他聽後卻說:“我要上中華文武學校!”“中華文武學校”大侄子你是知道的,它是我們市裏一所專門教孩子一些拳腳功夫的武術學校,學生畢業後,優秀者會被一些賭場和夜總會老板以及物業公司招去做保安,差一些的會流到社會上打架鬥毆,做小混混。我聽了這小子的話,原本是生氣的,可想了一想,卻突然笑了。怎麼回事呢?我把它當作小孩子的話聽了!於是我便說:“隻要你不向老子要錢,有本事你就去上!”說完我就進屋去了。

晚上坐到床上,我對你彩虹嬸說起了白天賀春這小子的事,你彩虹嬸也認為這是小孩子鬧著玩的事,她說:“這都要怪現在的電視,裏麵盡演些劍仙俠客打打殺殺、逞強好鬥的節目,把孩子都教壞了!”我說:“可不是這樣嗎?他要隻是說說倒沒啥大不了的,怕隻怕他拿著棒槌就當針(真)呢!”你彩虹嬸想了一會兒才說:“小孩子的事,怎麼可能當真呢?俗話不是說細娃兒耍麻雀——圖新鮮嗎?過幾天他把手打痛了,不用你去說他,他自己就會歇下了!”我聽了這話,也覺得有道理,便不再說什麼,由著他的玩性去了。

可是沒想到,過了兩個星期,這小子不但沒有歇下來,反而像是上了癮一樣,越打越上勁了。先他還隻用拳頭打,最後變成了手腳並用,將沙袋又是打又是踢的。每天放學書包一放,就朝沙袋跑了過去,不打出一身臭汗,是絕不會收手的。我看他越來越癡迷的樣子,覺得不幹涉不行了,於是便趁他上學的時候,把口袋從樹上解了下來,將裏麵的沙子全倒在了外麵的路上。下午放學回來,他看見沙袋沒有了,就瞪著一雙像是要和我們打架的眼睛,大聲地衝我們大叫:“誰把我的沙袋倒了的?”我說:“是老子倒了的,怎麼樣?”他狠狠地瞪著我,喉頭上下滾動著——他不但開始長喉結了,嘴唇邊還有了一層淺淺的、黑茸茸的胡須了。瞪了一陣,這小子突然無可奈何地跑到樹下,像是擊打沙袋一樣,發泄般對著那棵李子樹的樹幹,又是用拳頭打,又是用腳踢,還用臂膀去碰,擊打得李子樹一陣亂顫。我沒想到這小子竟然這般倔強,但又不好去製止他——我總不能去把李子樹也砍了吧!我想,你隻要不怕痛,願意怎麼打樹就怎麼打吧,我不相信你的拳頭比樹還硬。

這樣過了一段日子,有一天,他的班主任老師突然到我們家裏來了,一進門就對我說:“賀醫生,賀春怎麼沒來上學?”我一聽這話,驚得叫了起來:“他吃過早飯就背起書包上學去了呀,怎麼沒到學校?”老師聽了,說:“他一連三天都沒來上學了,我還以為他病了呢!”我說:“這個狗東西,他沒去上學到哪兒去了?”老師說:“找找吧,找著了你們家長也不要打他,現在的孩子逆反心理都很重,你越打他,他越不會聽你們的話,找著了隻叫他來上學就是!”我說:“好的,張老師,我會按照你的話去做的,謝謝你走這麼遠的路來告訴我們!”老師說:“這是應該的!”說完,老師就回學校去了。

到了下午放學的時候,這小子背著書包回來了。他以為我們還什麼也不知道,嘴裏假意哼著歌兒,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放下書包,他正要往外麵走時,我卻在他背後大喝了一聲:“站住!”他一下站住了,回頭看著我,還假裝不明白地問了我一句:“啥事?”我的臉緊緊板著,目光像錐子一樣盯著他,又接著對他說:“你跟老子過來!”這小子見我的臉色很難看,心裏大約意識到什麼了,腳步十分不情願地往前挪了兩步,嘴裏強著說:“什麼嘛?”我等他走到麵前,才盯住他問:“你沒去上學,到哪兒去了?”這小子聽了我的話,一下明白了,可他卻沒有回答我,眼光掃了我一下,便把頭掉到了一邊去。我一看他這樣,心裏更氣了,又大聲問了他一遍,這時他才帶著一副滿不在乎的口氣說:“我去蒲家岩拜師學武去了!”我一聽這話,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突然揚起巴掌,朝他臉上左右開弓,打了他兩巴掌,一邊打一邊憤憤地罵:“學你娘個×,不好好讀書,格老子鬼摸你腦殼了!”這小子挨了打,卻也不吭聲,甚至連用手去摸一摸挨打的臉頰也沒有,隻用憤憤的眼光看著我,像是帶著仇恨一樣。我更抑製不住滿腹怒氣了,又對他大喝了一聲:“跪下!”可他昂著頭,臉上帶著一絲挑釁和輕蔑的表情,動也沒有動一下。我更火了,看見牆角有一根扁擔,便怒氣衝衝地衝過去操起來。這時你彩虹嬸抱著賀健出來了,她悄悄拉了一下我的衣角,並向我投來一絲埋怨的眼神。我一見她的目光,突然想起了小時候繼父用扁擔追著打我的情景,心一下軟了下來,可是我卻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幸好這時你彩虹嬸過去,對那小子說:“你爹叫你跪下,為什麼不跪下?還不快跪下給你爹認個錯!”那小子又愣了一會兒,大約也意識到自己過分了一些,這才將雙膝一彎跪了下來。一見這小子跪下了,我還有什麼說的呢?便自己給自己找了一個台階下,說:“就給我這樣跪著,不叫你起來就別起來!”說完背著藥箱,裝作出診的樣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