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賀健不給蘇孝芳做手術
大侄兒,我剛才說到平安家裏生孩子的事,就把賀健這小子辦醫院的事打斷了,現在言歸正傳,我還是接著給你說賀健這小子的事吧!
這小子醫院開業那天,我和你彩虹嬸都沒去成,後來賀興仁從城裏回來,我才聽他說起那天開業的情況,說不但光花籃就壓斷了半條馬路,還請了樂隊和城裏“夕陽紅”秧歌隊的老太太們披紅掛彩地遊了一趟街。樂隊敲洋鼓、吹洋號走在前麵鳴鑼開道,樂隊後麵是抬著廣告牌的年輕漂亮、被稱為白衣天使的女護士,天使後麵是身穿白大褂的醫生,最後才是敲腰鼓、揮彩扇的“夕陽紅”的老太太。遊行的隊伍從西區醫院的門口出發,走過了南大街、勝利街、和平街、八一街、工農街、解放街,最後從北大街繞回西區,幾乎把城裏的主要街道都走遍了,走到哪兒,就造成哪兒的汽車喇叭響個不停。因為路人的目光都黏在了那些女“天使”身上,造成了交通堵塞。奇怪的是,這麼大的事,胡靈的父親始終沒有出來露一下麵,不但他沒露麵,連胡靈的媽也沒露麵,像這事和他們完全無關一樣。可他們雖然沒在醫院露麵,在家裏卻不輕鬆,原來胡靈父親管轄的那些部門——大大小小的醫院來上禮,都不是到“靈健醫院”送給賀健或胡靈,醫院門前隻擺了他們送的花籃,紅包都是直接送到胡靈父親的家裏的。全縣大大小小的醫院、醫藥公司還有一些做藥材生意的老板,不下幾百,所以大侄兒你想想,別的不說,光是接待這幾百送禮的,就夠他們忙的了,何況還有一些其他送禮的人呢?即使他們想到醫院來露下麵,可人又不是孫悟空,可以有分身術,你讓人家怎麼來呀?興仁說:“胡靈的父親那天收的紅包,我估計都要用麻袋裝了!”我說:“你說這話怕是誇張了,用麻袋裝要多少錢?”他說:“不用麻袋裝,至少也可以用口袋裝了!”我不知興仁說的是真是假,反正我也沒親眼看見,不過我想這麼多人送禮,他這天收個一二十萬塊錢,也該八九不離十……哎呀,你看我這張臭嘴在胡說些啥呀?我怎麼能說自己親家的壞話呢?幸好隻是給大侄兒你說,要是有其他人在場,把這話傳給胡靈的父親了,不是會說我在背後嚼他的舌頭嗎?
我們不說這些了。我是在一個多月後才進城去看這小子的醫院的!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我當時想,這哪是醫院,分明是一座宮殿嘛!上下三層,一層有掛號室、中藥房、西藥房、收費室、治療室、急診室、中醫室、小兒科、五官科、皮膚科等,第二層有西醫內一科、內二科、內三科,牙科、婦產科、CT檢查室,B超室,心電圖檢查室,生化室、手術室、搶救室等,那些機器,聽說許多都是從外國買回來的。第三層是住院部,裏麵布置得像賓館,樓道裏鋪了地毯,人走在上麵一點聲音也沒有。除了規模比縣醫院小一些外,其他功能和設施跟公立醫院完全一樣。看著看著,我的臉上突然有些發起燒來。我想,憑我賀萬山這點本事,別說這輩子,就是十個這輩子,我也沒法讓自己的兒子開起這樣的醫院來。現在有句話,叫作幹得好不如嫁得好,看來這話千真萬確!想到這裏,我就對賀健這小子說:“你小子不知前世做了啥子善事,這輩子命裏注定有幾兩福分,找了一個當官的丈人,你就好好幹吧!”這小子聽了我的話,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卻什麼也沒說。我一見,又說:“有啥不好意思的?過去的戲文裏也有落難公子進京趕考,中了狀元,就被皇帝召為駙馬爺的事嘛!”又說,“母以子貴,要是你媽來看了你的醫院,不知心裏會有多高興呢……”說這話時,我突然想起蘇孝芳,心情禁不住一下沉重起來。我想一個女人千辛萬苦生下一個孩子,如今這個孩子有出息了,可是她不但不能享這個孩子的一丁點福,連認一下孩子都不能,這是多麼殘酷的事!因此我沒把話說完就打住了。
可是這小子卻一點也不知道我的心思,聽了我的話卻說:“爸,你叫媽啥時候來看看吧!”我說:“她肯定會來的,自己的兒子開了這麼好的醫院,這是長臉的事,你說她怎麼不會來看?”說著我們就往外走。走出醫院大門,這小子忽然站住了,兩隻眼睛像是小時尋求幫助似的望著我,然後用了懇求的語氣對我說:“爸,反正家裏的診所也沒什麼生意了,你和媽的年紀又一天天大了,你們就幹脆搬到城裏來住吧……”沒等他說完,我馬上說:“搬到城裏來做啥?真的就來享你們的福呀?”又說,“我和你媽現在還動得,才不想來享哪個的福呢!”這小子一聽,臉上呈現出一種委屈的神情,立即說:“爸,不是那個意思!你來了,我給你安排一個中醫門診,你就到醫院裏來看病……”我沒等他說完,就叫了起來,說:“那可不行,你老漢生來就是做鄉下郎中的命,坐到你這皇宮似的醫院裏我會頭暈,你就讓我和你娘在鄉下住到老死算了!”這小子流露出了一種失望的情緒,過了一會兒才說:“爸,你不知道,我現在很需要人幫助呢?”我當時一點也不知道這小子的生活並不怎麼如意,隻是想到他醫療上的事,便說:“這就怪了,你醫院裏這麼多醫生,都是你老丈人從全縣精心挑選來的,在醫術上都是倒拐子長毛——全是老手了,還需要我幫助啥?再說,我一個鄉下的老頭來了,又能給你什麼幫助?”這小子聽我這麼說,隻是苦笑了一下,便再也沒說什麼了,隻對我揮了一下手,轉身回醫院去了。
回到家裏,我對你彩虹嬸談起了這小子的醫院,正說得高興的時候,蘇孝芳突然勾腰駝背地來了。我看見她用雙手按著肚子,臉色黃黃的,便想起了桂琴生孩子那天晚上,她對我說的肚子痛的事。等她坐下後,我便問她:“你怎麼這時才來?”她仍是緊緊地抱著肚子,一雙眼睛裏充滿著痛苦的神情,半天才對我說:“早就想來看的,可桂琴月子還沒滿,走不開,所以拖到現在才來。”聽了這話,我又問了一句:“桂琴和孫女都好吧?”這鬼女子聽了我的話,忍住疼痛,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說:“昨天她們母子倆都過了一下秤,孩子比出生時重了兩斤,桂琴比原來重了十斤,什麼都吃得下!”我聽了這話便說:“吃得下奶水才足,那是好事嘛!”
說完這話,我才對她說:“你是不是還是肚子疼?”她聽見我問,立即蹙緊眉頭,一邊用左手按住肚子,右手指著痛的地方對我說:“可不是嗎?不光經常痛,這裏還像吃多了不消化一樣發脹,這裏有一種像喝了辣椒水似的,不但辣乎乎的,還有一種燒灼的感覺,還經常反酸、噯氣……”我一看她指的發脹的地方是下腹部,指的經常燒灼感的地方是上腹部,因此從症狀看,我判斷她又是胃炎發作了。這鬼女子從小胃上就有毛病,兩歲多的時候,我就給她做過助消化的藥丸,後來胃上的毛病一直沒斷根。話又說回來,農村人哪個又沒個胃病呢?我把了脈後,從脈象上也像是胃上的病,於是便給開了一個方子,一下配了三服藥,對她說:“不著急,回去熬起慢慢喝,喝完肚子就不會再痛了!”我本想把賀健醫院的事告訴她,可是一看到你彩虹嬸在旁邊,怕引起她多心,便把到嘴邊的話給忍回去了。
可是蘇孝芳吃了我的藥,病情一點也沒有得到緩解。我以為是藥方不對,又調整了幾味藥和加重了一些藥的劑量,可她吃下去還是外甥打燈籠——照舅(舊)!這天吃中午飯的時候,平安忽然急匆匆地跑了過來,一臉驚慌地對我說:“萬山叔,萬山叔,你快去看看我媽吧!”我一聽這話,急忙問:“你媽怎麼了?”他說:“我媽肚子痛得在床上打滾,連吃下去的飯也吐出來了……”我沒等他說完,馬上站起來背上藥箱就去了。
到了這鬼女子家裏,果然見她躺在床上,頭上大汗淋漓,臉白得像是一張紙。我急忙在床邊坐下,問她:“你怎麼了?”她睜開眼睛看了我一眼,眼神像是非常絕望似的,過了一會兒才按著肚子有氣無力地對我說:“肚子痛,連周身都痛了,痛死我了,幹爹,你給我熨一下,看能不能好點?”
什麼叫熨一下?大侄兒你這就不知道了!我現在就來給大侄兒講一下什麼叫“熨法”,你知道了說不定今後也用得上。熨法是過去民間一種治療痛症尤其是肚子痛的土方法,很多中醫都會。熨法有很多種,如鹽熨、酒熨、蔥熨、薑熨、雞蛋熨,這些東西是家家都有的,隨手就可以取來。還有就是泡菜缸子裏的泡蘿卜,也是熨法的最好東西。如果吃多了,肚子不消化,犯飽脹,用泡蘿卜澆熱後熨胸腹,功效又快又好。用鹽熨時先把鹽炒熱,用布包起來。如采取酒熨,則是將酒裝入壺中燙熱後隔衣熨腹。熨時要先熨胸,後熨腹,先熨上,後熨下,先熨手,後熨腳,先熨前,後熨背,這叫順熨。如果熨反了,就叫逆熨,逆熨不但不能治病,還會加重病情。如因飲食不消化而導致的腹脹痛,熨反了還會引起發嘔。
熨法的適應證是痛,無論手膀子痛、腳杆痛、腦殼痛、胸腹痛,隻要熨一會兒,就可減輕疼痛。如果是熨跌打損傷引起的痛,一般是用蔥,因為蔥通氣,氣通則血行,痛就停止了。熨頭痛最好用泡蘿卜,古代傳有蘿卜汁滴鼻治頭痛的驗方,故用它來熨效果好。如果頭痛是感冒引起,必然伴有發燒,用蘿卜熨就不如用生薑來得快,因為感冒病人吃生薑水,出點汗就可以好,所以用生薑熨感冒是對症治療。如果手邊沒有生薑,煮個雞蛋來熨也可以。酒是熨寒濕、風濕痛的好東西,所以患有寒濕、風濕的人,吃藥都要加酒,才能把藥引入經絡。鹽是一味可入血之物,中藥書都說鹹走血,指的就是食鹽。所以鹽熨可治風濕或寒濕,但最適宜的,則是熨治婦女月經小腹痛,因為這種痛,乃是血分上的病。還有一些比較複雜的病,如采用熨法治療還要加一些中藥,效果才會更好。比如患痢疾的人,他要熨治的話,就在熨治中給他加點黃連、木香;再比如熨黃疸,要用百部根加茵陳蒿;熨雞爪風加點川椒;熨瘧疾加點常山……
這些都不說了,大侄兒也不一定喜歡這些。當時我聽了蘇孝芳的話,果然叫桂琴去炒了一包鹽,用布包好拿了過來。然後我叫這鬼女子在床上躺平,解了外麵的衣服,把裏麵的內衣拉平,我試了試鹽包的溫度,然後才慢慢地往她的胸口貼去。在鹽包貼住衣服的一瞬間,這鬼女子大約因為燙輕輕地叫了一聲。我又將鹽包拿開,稍等片刻後又貼上去。如此反複了幾遍,直到鹽包的溫度合適了,我才將它緊緊貼在這鬼女子的胸腹上,從上到下,從左到右慢慢地熨起來。熨了一陣,我發覺鹽的溫度下降了,又叫桂琴重新去炒了一遍。
熨了兩遍,這鬼女子就覺得好多了。但我知道這隻是治標的辦法,治本還得靠吃藥。於是我又給她把了一遍脈,所有的症狀和脈象看起來都仍然像是胃上的病。我便奇怪了,於是就說:“你已經在我這兒吃了好幾服藥了,從症狀和脈象分析又是看準病了的,可吃了藥又不見效,這就是怪事了!從我行醫以來,還沒遇到過這樣的事。所以我想別是其他啥病,得到大醫院檢查檢查!”
她聽了我這話,馬上說:“大醫院我們怎麼檢查得起?”我說:“其他大醫院檢查不起,可賀健這小子的醫院難道也檢查不起?”我早就想把這小子開的醫院對她說說了,這下逮著了機會,說完這句話後,我便把自己看到的向她眉飛色舞地描述了起來:“你還不知道,這小子醫院裏的好多設備,都是從外國進口的洋機器呢!病房都像賓館,裏麵空調、電視、抽水馬桶啥都有。這些都不說,那些醫生都是他老丈人從全縣經驗最豐富的退休老醫生裏請來的,什麼疑難病症都能治,這小子現在是鴨兒棚子的老漢睡懶覺——不撿蛋(簡單)呢!”我說完這話,終於看到了這鬼女子忍住疼痛,從嘴角蕩起兩道漣漪一樣的括號,說:“算了,醫院才開業,我們就去麻煩他多不好!”我說:“這有啥,又不是外人!”我本想說:“自己孩子開的醫院,怎麼算是麻煩?”可話到嘴邊,一眼瞥見平安和桂琴站在旁邊,便急忙打住,換成了這樣一句話。這鬼女子像是聽懂了我話裏的話,又從嘴角牽出兩道括號,說:“那就依你說的吧,可得等我冬梅回來……”
我一聽這話,立即問:“怎麼要等冬梅回來?”我的話一完,她又咧開嘴角笑了一下,不過這次是一種淒苦的笑,然後才對我說:“也不怕幹爹笑話,平安兩個積攢的一點錢,桂琴坐月子就用光了。大家都說救護車一響,幾頭豬白養,到城裏醫院看次病,沒個一兩千塊錢能行?現在我們就等冬梅拿錢回來救命了!”聽了這話,我的心立即像是墜上了一塊石頭,說:“冬梅一個打工妹,能有多少錢?”她說:“多少總有一些。”我說:“要是她沒有錢,你的病就不治了?依我看,你們也不必等冬梅了,先到醫院去,我不相信你沒錢,賀健那小子敢不給你治病!”說完,我用眼神鼓勵她。可這鬼女子馬上把腦袋偏了過去,躲開了我的眼神,然後說:“還是等冬梅回來再說吧,平安已經給他妹妹打電話了!”我見她主意已定,也就不打算再勸她了,便對平安說:“那好吧,冬梅一回來,平安你就過來給我說一聲,我好事先給你賀健哥打個電話說一聲!”平安點了點頭,我又給蘇孝芳拿了一點止胃痛的藥,告誡她痛起來了就服下去,然後便回來了。
過了兩天,平安果然跑來對我說:“萬山叔,我妹妹回來了!”我問:“你問過她帶了多少錢回來沒有?”平安紅著臉說:“我沒問。”我見這漢子什麼也不知道的樣子,便說:“那好吧,我今晚給你賀健哥哥打電話說說,明天你們兄妹陪你媽直接去吧!”又說,“你們放心,我會叫你賀健哥哥給你媽好好檢查的,價錢上叫他盡量優惠,如果錢不夠,你們把賬掛到那裏就是,你賀健哥哥不會不讓你們掛賬的!”平安聽了我的話,又老老實實地回答了我一句:“是,萬山叔!”可說完了這話他並不走,卻望著我急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話:“我媽說問問你,給賀健哥哥送點什麼好?”
我一聽平安這話,便急忙叫了起來:“什麼,難道你們還要給他送紅包?”平安說:“我媽說,也不是紅包,隻是拿點東西遮遮手,也算個人情嘛……”我沒等他繼續往下說,便在心裏說:“這世界上哪有當娘的病了去找兒子看病,還要給兒子送東西的理?如果真要這樣,那天理也難容了!”但我沒把這話說出來,隻打斷了他的話說:“回去給你媽說,啥東西也不要拿,你們怎麼能給他拿東西?”可平安是個死心眼兒,還在那兒說:“可我們怎麼好去呢?我媽說,城裏人喜歡土雞,就把桂琴坐月子沒殺的兩隻雞給賀健哥哥拿去,萬山叔你看行不行?”我說:“你媽糊塗,你也跟著糊塗,你賀健哥哥開得起那樣大一座醫院,還會少了他的雞吃?與其給他拿去,還不如殺了讓你媽補補身子!”說完我又做出非常嚴肅的樣子對他說:“我說了不準拿就不要拿,你們拿去反而是敗壞了賀健的名譽!”這漢子聽了我這話,弄不清是真是假,有些拿不定主意地搔起頭皮來,然後回去了。
晚上,我給賀健這小子打了一個電話。我說:“明天你蘇二娘要來你醫院檢查一下病,你好好給她看一下!”說完我告訴了他蘇孝芳的病情,然後又對他說,“你蘇二娘家的情況你是曉得的,你桂琴嫂子前不久又坐了月子,你冬梅妹妹打工也沒掙到錢!都是一個灣裏的,小時候你到他們家裏去,你蘇二娘實在拿不出啥子給你,灶孔裏也要給你燒根紅苕或芋頭,你現在出息了,可別忘了本,啊!”這小子聽了我這話,似乎有些不耐煩了,半天才含糊地說:“爸,叫她先來看吧。”我見這小子態度不明朗,便幹脆挑明了說:“診費和藥費,你不能收她的高價,聽見沒有?如果錢不夠,你該掛著就掛著,即使她還不起,老子今後來還!”又說,“還有,不管她送啥禮物來,你都不能收她的,知道嗎?你如果收了她的東西,謹防你回賀家灣來,老子打斷你的腿……”這小子似乎聽不下去了,急忙在電話那頭打斷了我的話,說:“好了好了,爸,我都知道了,你還翻來覆去地說什麼?你還想不想我今晚上睡瞌睡?”我聽見他這麼說,口氣便緩和了下來,說:“你知道了就好,那我掛電話了!”說完我把電話掛了。
第二天一大早,平安和冬梅果然帶著他們媽媽進城去了。平安背著一隻背簍,裏麵是不是裝的雞我也不知道。看著母子三人往城裏走,我笑著對他們說:“我已經給賀健打電話了,你們放心,該怎麼治就怎麼治,如果需要住院就住下來,啊!”蘇孝芳回頭對我笑了一下,像是十分感激我似的。
可是令我萬萬沒想到的是,天黑的時候,這母子三人又回來了。去的時候臉上都帶著笑容和希望,可回來的時候,除了滿臉的疲憊和失望以外,似乎並沒有收獲什麼。我非常奇怪他們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於是吃過晚飯,我又趕到這鬼女子家裏去了。
我去的時候,孝芳沒在屋子裏,賀長壽在一旁悶聲不響地吸他的葉子煙。平安扯了一根板凳讓我坐。我坐下後對冬梅問:“你媽呢?”冬梅不像她哥哥是個悶嘴葫蘆,雖然她也是初中沒畢業就出去打工,但她嘴比平安能說。她長得十分像蘇孝芳年輕的時候,一張瓜子臉,稍有些清瘦,但不失嫵媚。一隻端正玲瓏的小鼻子,說話時鼻翼不斷翕動。嘴唇清秀,嘴角稍微有點上翹,下巴呈現出一個很好看的弧形,這一切都給人一種甜蜜可愛的感覺。她聽了我的話,便急忙對我說:“回來就睡去了,媽飯也沒吃!”又說,“中午也沒吃飯。”我看出她說話氣呼呼的,像是對誰有氣一樣。
我一聽冬梅這話,急忙接住話問:“怎麼回事,你媽是啥子病?”她張了張嘴,似乎想答又不想答的樣子。這時平安在一旁甕聲甕氣地說了一句:“是膽結石,要做手術。”我一聽,立即叫了起來,說道:“啥,膽結石?”我在為這個消息吃驚的時候,也同時為自己的誤診感到不好意思,便不由自主地又問了一句:“真的是膽結石,不會錯吧?”冬梅說:“光檢查費都花了一千多塊,怎麼會錯?”我一聽這話,露出了不相信的神色,說:“檢查了些啥子項目,你們把檢查單給我看看?”
冬梅聽了這話,動了一下,可隨即又坐了下來,但過了一會兒,還是站起來去拿出了一把檢查單。我接過來一看,有X射線的,有B超的,有膽囊CT的,有血常規、尿常規、大便常規……我一看,也不知這些檢查哪些該做,哪些不該做,便說:“怎麼這麼多,還化驗大便……”冬梅不等我說完,馬上補了一句:“賀健哥哥說,要不是因為我們是熟人,還有幾樣檢查要做呢!還說他已經是最大限度地優惠我們了……”我說:“怎麼不做手術呢?”冬梅和平安聽了我的話,都沉默了,過了一會兒,冬梅才說:“用什麼做?我一共隻有兩千多塊錢,檢查費就花去了一千多塊,還剩下一千多塊,可光手術費賀健哥哥就要我們交四千塊,我們哪有錢交?”
聽了這話,我臉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板了起來,說:“我不是給你們說過嗎,叫你們先掛上,你們怎麼不掛上?”冬梅聽了這話,像是十分委屈似的,憤憤地說:“怎麼沒說?可胡靈嫂子不答應掛,我們有什麼法?”說完像是壓抑不住似的,更大聲地說了起來,“我們再也不會到賀健哥哥的醫院裏去看病了!賀健哥哥還好說,那個胡靈像個特務似的盯著我們,好像賀健哥哥會把東西偷給我們似的!更氣的是那個老妖婆,就是胡靈嫂子的母親,說什麼:‘我們醫院大,開支也大,馬上就要去進藥和設備了,哪能想賒就賒呢?你們以為我們醫院像你們鄉下的小診所喲?到時候你們爬起來一趟跑了,我們找哪個?’賀健哥哥聽了這話,不知道說了一句什麼,那老妖婆竟然當著我們的麵說賀健哥哥:‘你看看你都弄了些什麼人來?老實像人家說的,和鄉下人定了一門親,一輩子都扯不伸是不是?開家醫院,馬上就是這個親、那個戚,都是想來占便宜的,你把這醫院當慈善機構了哇!’說得賀健哥哥臉紅筋脹地答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