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有效閱讀的敘事美文 7.(1 / 2)

學生有效閱讀的敘事美文 7.

街燈

鬱達夫

離開北京,是去年四月底邊。那時候的心裏的絞榨,曾在一封信裏寫過,讀這篇東西的人,大約總知道得很清。當時的決心,“教書的地位,當然是丟掉,就是老婆兒子,也不能管,最後丟舊書,又最後也可以丟生命。”

那時候,朋友愛牟遠在日本,芳塢想去南方,“若前後接得上,就趕往上海去喝它幾天酒,什麼它媽的,都破它一個壞,弄得好便好,不好也不要緊,九九八十一,總該把我自家的顏色來辨一辨清,做人不是做夢。”

這前後,同幽靈似的附在我的身邊,深更夜半,上德勝門裏北衙門橋上買幾瓶啤酒來喝,喝幹之後,再往什刹後海的南岸北岸,亂跑亂跳亂叫,或白天去天壇坐一天,將晚四五點鍾,上館子小喝,進戲院聽到一兩點鍾,出來再喝再講話再走到天明的是四川的陳逸生。

正在這時候,銀弟取名柳卿,上捐在百順胡同的長樂接客了。

我並不說她美,也不說她有什麼可愛,總之前年初到北京的時候,窮極苦極,無聊無賴之際,善心的一位朋友——這朋友姓錢,當然也很可憐——想救我登岸,帶我常去的,是西大森裏,銀弟在那裏當“度嫁”的春濃處。

滄海曾經過來的,看這些東西,自然隻覺得無聊,又加以當時袋裏沒有錢,身體萎萎縮縮,幾個半紅半黑的小窯子,她們不來睬我,我也犯不著睬她們,算什麼一回事。去去就去去,揩揩油,坐坐,光著眼看看,也好。一個月不去,不去就不去,在家裏坐著,燒燒煙卷,買一點白幹喝喝,也好。

以這樣的態度,上春濃處去了四五趟,中間來和我攀談,我也和她隨便說些不相幹的廢話,有時候或許抱一抱,捏一把的,是“度嫁”的銀弟。

有一次,隻那麼一次,晚飯時多喝了幾杯酒,在春濃處坐了半點鍾,臨走,大家——那一天去的有三四個人——都搶著用暴力和銀弟親了嘴,該輪到我的時候,我對她笑了笑,輕輕用江南話問她“好不好?”她隻微笑著搖搖頭。後來她送我們出房門,到廊下,偶爾經過了一間黑的空房,我踱進去,拉著她,又輕輕的問她前一句話,她很正式的把嘴舉了起來,——隻有這一點關係。

出京之後,上海和芳塢玩了兩天,回家,打了小孩,和女人起了一點衝突,再出來,到北京,過了暑假,又教書。中間因為錢沒有,處處受氣,苦得了不得,謹慎守戒,一直到了涼秋的九月。

有一天晚上,很覺得難過,在長街上跑了一回,就上前門外微雪夜香齋去喝酒。一個人坐著,卓卓的喝,喝到午前一點多鍾,才付錢出來。走下台階,正想雇車,即零零零,東邊來了一乘包車,坐著一個窯子。舉起眼睛來看,覺得有點麵熟,洋車接近一步,再看一眼,就想起了是銀弟,心裏覺得稍微有點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