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俗治以錢刮關節,使血氣一分一合,數分數合而陽氣行,行則通,通則痞開痛減而愈。但愈後周十二時不可飲水,飲水得陰氣之凝,則留邪在絡,遇寒或怒(動厥陰)則不時舉發,發則必刮痧也。是則痧固偽名,刮痧乃通陽之法,雖流俗之治,頗能救急,猶可也,但禁水甚難,最易留邪。無奈近日以刮痧之法刮溫病,夫溫病陽邪也,亂則通陽太急,陰液立見消亡,雖後來醫治得法,百無一生。吾新見有痙而死者,有癢不可忍而死者,庸俗之習,牢不可破,豈不哀哉!此外偽名妄治頗多,茲特舉其尤者耳,若時醫隨口捏造偽名,南北皆有,不勝指屈矣。嗚呼!名不正,必害於事,學人可不察乎!

【解讀】

民間用銅錢刮胸背、關節,使血氣得到正常的分與合,經過數次的分合後,陽氣得以通行,陽氣一通,痞結就能開通,腹痛就能減輕而疾病得愈。但在愈後12個時辰裏不能飲水,水屬陰寒之物,飲水後會使陰氣內凝,而致邪氣留在經絡,如再遇到寒涼或發怒(怒氣最易傷肝而動厥陰之氣),就會經常複發,一旦發作又要用刮痧的方法來治療。所以痧固然是一個偽造的病名,但刮痧卻是疏理陽氣的方法,雖然是一種土辦法,但救急時還是很有用的,所以仍是可取的。但如果要使患者在12個時辰內禁水,這是較為困難的,而不禁水又容易留邪。然而使人感到無奈的是,近來有人把刮痧的治療方法用來治溫病,不知道溫病是感受溫邪而引起的,溫邪是一種陽邪,如再用刮的方法,勢必使陽氣流動太急,促使陽熱更盛,加快消耗陰液,甚則使陰液立刻消亡,以致後來即使再按照治療溫病的方法進行正確的醫治,也是很難救治生命的。我親眼見到有的患者因誤用這種方法後,發生痙厥而死亡的;也有發生全身癢不可忍而死的,庸醫這種陋習,實在是非常頑固,難以破除,怎麼能不令人哀歎呢!此外,還有許多偽造了病名而胡亂進行治療的情況,不再一一列舉,在這裏僅僅是舉其中較為突出的作為例子而已。當今世上許多醫生,經常隨口編造一些偽造的病名,在南北方都有,真是不勝枚舉。啊!連病名都沒有搞正確,當然會造成治療的錯誤,學習醫學的人怎麼可以不詳細地辨察呢?

溫病起手太陰論

四時溫病,多似傷寒;傷寒起足太陽,今謂溫病起手太陰,何以手太陰亦主外感乎?手太陰之見證,何以大略似足太陽乎?手足有上下之分,陰陽有反正之義,庸可混乎!《素問·平人氣象論》曰:髒真高於肺,以行營衛陰陽也。《傷寒論》中,分營分衛,言陰言陽,以外感初起,必由衛而營,由陽而陰。足太陽如人家大門,由外以統內,主營衛陰陽;手太陰為華蓋,三才之天,由上以統下,亦由外以包內,亦主營衛陰陽,故大略相同也。大雖同而細終異,異者何?如太陽之竅主出,太陰之竅兼主出入;太陽之竅開於下,太陰之竅開於上之類,學人須於同中求異,異中驗同,同異互參,真詮自見。

【解讀】

一年四季的濕病,與傷寒有許多相似之處。但傷寒發病起於足太陽膀胱經,那為何手太陰肺經也是主外感病呢?手太陰肺經的病變為什麼大體上也與足太陽膀胱經病變相類似呢?手與足有上和下的分別、而陰與陽也有反和正的不同,怎麼可以相混呢?在《素問·平人氣象論》中說:五髒的真氣上藏於肺,從而可以主宰營衛陰陽之氣的運行。而在《傷寒論》中,也有營和衛、陰和陽的區別。這是出於外感病初起時,必然先從衛再發展到營,從陽而到陰。足太陽膀胱經好比是一家的大門,由外而統攝內,主管營衛、陰陽。而手太陰肺為一身的華蓋,在天地人三才之中屬天,從上而統攝下,也是從外而包圍內,也主宰營衛陰陽。因而兩者大體上是相同的。當然,大體雖然相同,但在細節上還有一些相異。相異在什麼地方呢?如足太陽膀胱的開竅是前陰,主司排出,而手太陰肺的開竅在鼻,既主司呼氣,又主司吸氣。足太陽膀恍的竅開在下麵,而手太陰肺的竅開在上麵等。學醫的人應在同中求異,並在異中分析其同,把兩者的同與異搞清楚,就可以領會傷寒起於足太陽、濕病起於手太陰的真實含義了。

燥氣論

前三焦篇所序之燥氣,皆言化熱傷津之證,治以辛甘微涼(金必克木,木受克,則子為母複仇,火來勝複矣)未及寒化。蓋燥氣寒化,乃燥氣之正,《素問》謂“陽明所至為清勁”是也。

【解讀】

前麵上、中、下三焦篇裏談到的燥氣,都是燥氣化熱傷津而引起的症候與治療,使用的辛甘微涼法(按照五行相克的規律,金克木,木受克後,它的子火要為母複仇而克金,因而火熱亢盛,燥氣化熱,稱燥的複氣),適用於燥未寒化的病症。燥氣寒化屬於燥氣煩人正常變化,《素問·六元正紀大論》裏說:“卯和酉兩個年分為陽明燥金司天,當燥氣勝氣占優勢的時候,天氣就幹燥而寒涼。”

《素問》又謂“燥急而澤”(土為金母,水為金子也)本論多類及於寒濕伏暑門中,如腹痛嘔吐之類,經謂“燥淫所勝,民病善嘔,心脅痛不能轉側”者是也。治以苦溫,《內經》治燥之正法也。前人有六氣之中,惟燥不為病之說。

【解讀】

《素問》又說:“一旦幹燥到了極點之後,就自然變得潤澤”(這是因為陽明燥金司天的年份,與之相配的是少陰汗水在泉,按五行相生的關係來看,土為金母,水為金子,由於母生子,故燥金之氣達到了極點之後,便轉化為寒水之氣而天氣漸潤)。有關這方麵的內同,本書大多歸類於寒濕、伏暑等病中去了。例如腹痛、嘔吐一類的病症,就是《內經》所說的:“燥氣太過,侵襲人體,常發生嘔吐、胸脅疼痛不能轉側等病症,用苦溫的方法來治療,這是《內經》治燥的正治法。前人曾經有過六氣之中隻有燥不致病的說法,這也是因為燥屬於寒氣之列。

蓋以燥統於寒(吳氏《素問》注雲:寒統燥濕,暑統風火,故雲寒暑六入也),而近於寒,凡是燥病,隻以為寒,而不知其為燥也。合六氣而觀之,餘俱主生,獨燥主殺,豈不為病者乎!細讀《素問》自知。

【解讀】

(吳坤在《素問》的注釋裏說:“寒統攝燥與濕,暑統攝風與火,”所以說寒與暑包括了六氣)。而且它的屬性也接近寒,故又為次寒。因此,一般遇見了燥病,往往也隻認為寒而不知道是燥。綜合六氣來看,其餘的五氣都具有主生長發育的一麵,隻有燥氣主肅殺。主生的五氣都會致病,哪有主殺的燥氣不致病的道理呢?這一點隻要仔細閱讀《素問》的有關篇章就會理解的。

再前三篇原為溫病而設,而類及於暑溫、濕溫,其於伏暑、濕溫門中,尤必三致意者,蓋以秋日濕踞於內,新涼燥氣加於外,燥濕兼至,最難界限清楚,稍不確當,其敗壞不可勝言。經謂粗工治病,濕證未已,燥證複起,蓋謂此也(濕有兼熱兼寒,暑有兼風兼燥,燥有寒化熱化。先將暑濕燥分開,再將寒熱辨明、自有準的)。

【解讀】

必須指出,本書的前三篇雖然原意是專為溫病而寫的,但也涉及了暑溫、濕溫,尤其在伏暑,濕溫病中再二強調的是:由於秋季暑濕之邪踞於內,新感的涼燥之氣又加於外,以致燥濕之邪夾雜並存,很難分清它們之間的界限,臨床上如果稍有疏忽,就會造成嚴重的不良後果。《內經》指出的:“粗心馬虎的醫生治療疾病,濕證還沒有好,燥證又來了。”大概就是指的這種情況(當遇到濕兼熱兼寒,暑兼風兼燥,燥寒化熱化等複雜病症時,正確的處理方法是:先把為主的暑、濕、燥從中分開,然後麵辨別清楚其中的寒與熱,這樣自然能辨證有準,治療有目標了)。

外感總數論

天以六氣生萬物,其錯綜變化無形之妙用,愚者未易窺測,而人之受病,即從此而來。近人止知六氣太過曰六淫之邪,《內經》亦未窮極其變。夫六氣傷人,豈界限清楚毫無兼氣也哉!以六乘六,蓋三十六病也。夫天地大道之數,無不始於一,而成於三,如一三為三,三三如九,九九八十一,而黃鍾始備。六氣為病,必再以三十六數,乘三十六,得一千二百九十六條,而外感之數始窮。此中猶不兼內傷,若兼內傷,則靡可紀極矣。嗚呼!近人凡見外感,主以一柴葛解肌湯,豈不謬哉!

【解讀】

自然界以風、寒、暑、濕、燥、火六氣生養萬物,其錯綜變化及其無形的微妙作用,愚笨的人是難以看到的,然而人的各種疾病,正是因六氣的異常而引起的。現在的人隻知道六氣太過稱為六淫之邪,即使《內經》對六氣的無窮變化也未論述清楚。六氣侵犯人體而發病,怎可能各自界限清楚,而不兼夾其他氣呢!如每一氣兼有其他五氣而各引起一種疾病來算,即6乘6,共合36種疾病。而自然界中所有事物無不從一開始,再生陰陽兩儀,合而為三,如1乘3為3,3乘3得9,9乘9得81,這樣才能夠滿12律之數。風、寒、暑、混、燥、火六氣致病,還要再用36乘36,得1296,這才是外感病的種類數。而其中還不包括兼有內傷的病證,如果再加上兼有內傷的病證,就更無法計數了。嗚呼!現在的醫生凡是見到外感病,都是用柴葛解肌湯,那不是十分荒謬嗎?

治病法論

治外感如將(兵貴神速,機圓法活,去邪務盡,善後務細,蓋早平一日,則人少受一日之害);治內傷如相(坐鎮從容,神機默運,無功可言,無德可見,而人登壽域)。治上焦如羽(非輕不舉);治中焦如衡(非平不安);治下焦如權(非重不沉)。

【解讀】

治療外感疾病如同將軍用兵一樣(即用兵要貴在神速,應采取靈活機動的方法,去除病邪必須盡可能徹底,邪去後對善後的調理也務必細致,因為疾病早1天得愈,人就少受1天傷害);治療內傷雜病則如宰相處理政務一樣(即處理問題時要從容鎮定,善於策劃運籌,雖然看不到明顯的功德,但能使廣大群眾身體健康而長壽)。治療上焦的病變,用藥如同羽毛(不用輕浮上升的藥物就不能上舉而達到在上的病位);治療中焦的病變,用藥如同秤杆而保持平衡(如不能平衡就不能得到安定);治療下焦的病變,用藥如同秤上的砣(要用性質沉重的藥物才能直達在下的病位)。

吳又可溫病禁黃連論

唐宋以來,治溫熱病者,初用辛溫發表,見病不為藥衰,則恣用苦寒,大隊芩、連、知、柏,愈服愈燥,河間且犯此弊。蓋苦先入心,其化以燥,燥氣化火,反見齒板黑,舌短黑,唇裂黑之象,火極而似水也。吳又可非之誠是,但又不識苦寒化燥之理,以為黃連守而不走,大黃走而不守。夫黃連不可輕用,大黃與黃連同一苦寒藥,迅利於黃連百倍,反可輕用哉?餘用普濟消毒飲於溫病初起,必去芩、連,畏其入裏而犯中下焦也。於應用芩、連方內,必大隊甘寒以監之,但令清熱化陰不令化燥。

如陽亢不寐,火腑不通等證,於酒客便溏頻數者,則重用之。濕溫門則不惟不忌芩連,仍重賴之,蓋欲其化燥也。語雲:“藥用當而通神”,醫者之於藥,何好何惡,惟當之是求。

【解讀】

自唐宋以來,醫生治療溫熱病,往往對初起的病證用辛溫發汗解表之法,用藥後,看到疾病沒有減輕,就任意用大量苦寒藥物,如黃芩、黃連、知母、黃柏等,但服下後,非但熱勢不減,反而越用越化燥、甚至連劉河間也犯了這個弊病。這是因為苦味與心相合,服後先入於心,其變化能使津液消耗,即是燥氣化火,臨床表現為牙齒幹黑,舌短苔黑、唇開裂而黑等症狀,這是火熱極盛發黑,所謂“火極而似水”。吳又可在《瘟疫論》中對亂用苦寒的弊病提出批評,這是很對的,但他並不知道苦寒藥能化燥的道理,隻認為黃連性質守而不走,而大黃的性質走而不守。既然不能隨便用黃連,而大黃與黃連都是屬於苦寒性質的藥物,大黃的通利作用快於黃連100倍,怎麼反而可以輕易亂用呢?我用普濟消毒飲治療溫病初起,一定要去掉方中的黃芩、黃連,也是因為恐怕這些苦寒藥引邪入裏,而侵犯到中焦或下焦。即使在應當使用黃芩、黃連的處方中,我也一定要配合大量的甘寒藥來減少苦寒藥的弊病,使得它們在發探清熱作用的同時,能化生陰液,不會化燥。但對於陽熱亢盛而不能安寐,火腑不通而小便赤澀的患者,或平素嗜好飲酒,大便溏薄而次數頻多的患者,就可以重用苦寒藥物。在濕溫門中治療濕溫,非但不忌用黃芩、黃連,反而要重用苦寒藥,這是要用苦寒藥以化燥祛濕。俗話說:“用藥確當,能夠通神。”醫生用藥的好惡,應根據病情的需要而選好使用。

風溫、溫熱氣複論

仲景謂腰以上腫當發汗,腰以下腫當利小便,蓋指濕家風水、皮水之腫而言。又謂無水虛腫,當發其汗,蓋指陽氣閉結而陰不虛者言也。若溫熱大傷陰氣之後,由陰精損及陽氣,愈後陽氣暴複,陰尚虧歉之至,豈可發汗利小便哉!吳又可於氣複條下,謂血乃氣之根據歸,氣先血而生,無所根據歸,故暫浮腫,但靜養節飲食自愈。餘見世人每遇浮腫,便於淡滲利小便方法,豈不畏津液消亡而成三消證,快利津液為肺癰肺痿證,與陰虛、咳嗽身熱之勞損證哉!餘治是證,悉用複脈湯,重加甘草,隻補其未足之陰,以配其已複之陽,而腫自消。千治千得,無少差謬,敢以告後之治溫熱氣複者。暑溫、濕溫不在此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