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關於趙蘿蕤的命運大致如下:當年以趙蘿蕤為主任的燕京大學西語係俞大絪、胡稼貽和青年教授吳興華,於1952年院係調整後全部進入北大西語係任教授。1957年,胡稼貽與吳興華被劃為“右派分子”,俞大絪、趙蘿蕤兩位女教授的丈夫曾昭掄和陳夢家被劃為“右派分子”。如此一來,原燕大西語係的四教授都與“右派分子”密切相連了。
“文革”開始後,吳興華被劃入“勞改隊”並遭到紅衛兵毆打和抄家。1966年8月3日,在校內烈日下“勞改”時,口渴難耐,遂向監工的紅衛兵討水喝。幾個監工為懲罰他的要求,對他進行了殘酷的對待,當天夜裏吳興華被妻子拉回家不久即斷了氣。紅衛兵堅持說他是以自殺對抗“文革”,要打成“現行反革命”,且不顧吳妻反對,把屍體拉到醫院破腹驗屍,證明死於急性病毒性痢疾。剖開的屍體尚未縫合,又被強製拉到火化廠火化。吳興華生於1921年,死時年僅45歲。吳的遺孀和兩個小女兒被掃地出門,隻得到海澱鎮上覓得一間民房棲身度日。
吳興華罹難三個星期後的1966年8月24日夜,俞大絪遭到紅衛兵毒打、抄家後服毒自殺。趙蘿蕤遭受了同樣的“鬥爭”並遭到毆打,連自己一手栽培的學生、留校沒幾天的女助教也開始掌她的耳光,趙的心靈受到重大打擊,精神分裂症加劇。
1966年10月,早就由二級教授降為六級的胡稼貽,在校園“勞改”時突然癱瘓。妻子把他送到北醫三院,醫院索要北大的公函才予治病。係中給醫院的公函上寫的是:“該人是我係右派分子,請給予一般治療。”醫院見函心知肚明,給了幾個藥片便打發走人,胡氏病情越來越重,在1968年1月撒手人寰。(參見王友琴《“文革”受難者》)
至此,原燕京大學西語係四位教授,死三人,瘋一人,可謂一網打盡,“英帝國主義文學”的種子也算是在這塊天地裏枯萎衰絕了。
僅剩一人孤獨存世的趙蘿蕤,在陳夢家去世後,精神分裂症幾次反複加重,家人送醫院救治卻送不進去,她的弟弟趙景心把她從那間車庫房裏接走,和父母一起住進美術館後街22號院,病情時好時壞。這個四合院有著完整的院落格局、罕見的“象眼”磚雕與精美的落地雕花隔扇。“象眼”磚雕是明代四合院的一大特征,而明代四合院在今天更是罕見。20世紀末,在平安大街的建設中被列為拆除之內,22號院距平安大街拆除線約100米,並不妨礙這條大街的建設,後經多位學者緊急呼籲,22號院暫得活命。然而好景不長,一年以後,開發商在無任何單位通知下,突然將四合院前院的南牆與東牆推倒,隨後拆除此院。羅哲文、鄭孝燮、劉西拉、舒乙、梁從誡、胡繼高、彌鬆頤七位學者再次呼籲保護,終於未果,於2000年強行拆除。趙蘿蕤與陳夢家沒有生育子女,趙離開後,錢糧胡同的房子充公,使用的“斯坦威”鋼琴等物品當作“四舊”被當局沒收。
“文革”結束後,趙蘿蕤把有關機構退回的陳夢家遺稿和資料捐贈給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根據夏鼐的指示,考古所的王世民、張長壽、陳公柔等青銅器專家,開始進行《西周銅器斷代》整理工作,1982年書稿整理完畢。後經過長時間的拖延,這部著作終於在2004年4月由中華書局出版,此時距陳夢家首次發表已過去50年矣。據王世民說,20世紀80年代末,中華書局將這部著作排出清樣時,由自己陪同書局人員找趙蘿蕤商量有關事宜。已進入人生暮年的趙蘿蕤聽罷,先是眼睛盯著來者不吭聲,繼而歇斯底裏地狂笑道:“我又能拿稿費了!”過了一會兒,又傷心地淚流不止。目睹此景,來者大為悲傷,禁不住熱淚盈眶。1998年,趙蘿蕤去世,年86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