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勝利之前,陳寅恪應牛津大學邀請準備前往講學並治療眼疾。1945年9月14日,陳氏在燕大教師劉適的陪護下,由成都飛昆明,而後由西南聯大教授邵循正陪同轉印度飛倫敦。此時吳宓假期已滿,梅貽琦力促其回昆明,吳為之心動,擬伴陳寅恪飛昆,繼續在西南聯大任教。不慎於8月9日滑跌傷其右胯骨,並左乳突患胸疽,瘡口大如酒杯,濃管集注,狀如蓮蓬,甚是駭人。手術後在妹夫羅清生教授家調養,既無法伴陳寅恪同行,又不得不致信梅貽琦、潘光旦、馮友蘭,連同那個他極不喜歡的陳福田等校、院、係諸領導請假留蓉。按吳宓在信中陳述:“病愈後,即在燕京大學授課,明春或仍赴武漢大學講課,則行李就近全可帶去,嘉州山水,亦得登涉,明春隨武大東下長江,兼覽巫峽之勝,抵武漢後,火車直抵故都,既便且速,屆時回到清華園中,追隨左右,服務本校,當不至遲期誤事也。宓一再反複,殊深愧疚歉,然疾病侵襲,實非得已,至祈鑒察。”[10]如同對毛彥文的愛情一樣,盡管吳宓“一再反複,深愧疚歉”,一旦時移事異,照舊是反複無常,至於愧疚不愧疚,就顧不得了。
1946年秋,清華在北平複校,吳宓沒有隨校北返,而是接受青年時代的“學衡”老友、時任武漢大學文學院院長的劉永濟之邀,於8月20日離成都到重慶,30日由渝乘飛機抵達武昌,出任武漢大學外文係教授兼係主任一職。
此前的8月10日,吳宓致函梅貽琦,提出辭去清華教職。20日,梅貽琦複吳,表示挽留。9月2日,也就是吳宓到達武漢大學的第三天,致函梅貽琦,訴說衷腸:“……按宓以北京為今生之故鄉,而清華母校學於斯,長於斯,20餘載,尤為感情夢魂之所係戀,無日不思北歸,他年且當畢命於此校園,方合素心。況宓近年心境日益超脫平靜,但思盡力教課,餘時休養自適,完成其著作。……”[11]10月1日,吳再致梅貽琦以訴心曲,仍得梅貽琦勸勉。11月4日,吳宓致梅貽琦,決定回清華任教。11月8日,梅貽琦致吳宓函,並附聘書,信曰:“雨僧大鑒:接誦11月4日手示,備審文旌決於寒假後返回清華任教各節,校中同仁聞悉,同深汴企。茲將聘書寄上,即希察收,於應聘書上簽章寄還。並請準於下學期(1947年3月中)返校,毋任盼幸。匆複。敬頌教綏。……尊囑關於尊夫人由滬返平事,已函知留滬照料員丁兆興君洽辦,並已告學淑稟達矣。”[12]
至此,事情似乎已圓滿解決,但出乎梅貽琦意料的是,吳宓再一次做了反複,停在武漢大學遲遲未得行動。內中緣由據說是吳當初答應劉永濟在武大任教一年,若不踐行,便覺心中有愧,對不住朋友。另在抗戰勝利不久,報載胡適將出任北京大學校長,這個消息對向來與胡氏不睦的吳宓猶如當頭一棒。對此,吳於1945年9月25日在日記中寫道:“又述教育部擬擴充北京大學(校長胡適,傅斯年代。上月已公布)。統轄北京諸大學,則他日清華更非宓所可安矣。”[13]從這段記述中,得見吳宓對胡適派的厭惡與畏懼心理。
當然,吳氏對胡適派深惡痛絕,胡對吳宓及其周圍的一幫人同樣不感冒,這從胡適的日記中可以見出。1933年12月30日,胡適在日記中憤然記載道:“今天聽說,《大公報》已把‘文學副刊’停辦了。此是吳宓所主持,辦了三百一十二期。此是‘學衡’一班人的餘孽,其實不成個東西。甚至於登載吳宓自己的爛詩,叫人作惡心!”到了抗戰前的1937年2月19日,胡適在日記中痛責陳銓時,又附帶地把吳宓也拎出來猛踹一腳,胡說:“看陳銓的《中德文學研究》,此書甚劣,吳宓的得意學生竟如此不中用!書中有雲:《西遊記》(小說)的作者邱長春(1208-1288),他還不知道《西遊記》小說不是邱長春的《西遊記》!他記長春生卒(1148-1277)都遲六十年,不知根據何種妄書!他又說《聊齋誌異》的‘作者蒲鬆齡生於一六二二年(實則生於1640年),山東磁州人’!真不知何以荒誕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