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2年,“思想改造運動”在全國展開,吳宓踴躍參加,並於7月8日在重慶《新華日報》發表《改造思想,站穩立場,勉為人民教師》長文,委婉地表達了自己一直堅守的文化觀,並放言:“中國即使亡於日本或任何國家,都不足憂,二三百年後中華民族一定可以恢複獨立驅除異族的統治,但若中國文化滅亡或損失了,那真是萬劫不複,不管這滅亡或損失是外國人或中國人所造成的。”此文後由《光明日報》轉載,於全國文化教育界轟動一時。同年10月,西南師範學院在院係調整中擴大建製,並從沙坪壩遷往重慶北郊縉雲山麓的北碚。吳宓自此定居北碚,後半生的一切愛恨情仇、悲歡離合都將在這裏展開。
此時的吳宓尚有點天將降大任於是人,沾沾自喜的感覺,認為:四川(西南)學生一樣聰敏好學,而需要一位西洋文學通博詳實而又授課講解認真且得法之好教授乎?目前具此資格者在重慶(在西南地區)實隻有宓一人,是故為國家計,真應遣派宓駐此地區。”[21]懷揣這樣一種悲天憫人的文化情懷,以中國文化托命之人自承的吳宓,在新的時代大潮中,精神亢奮地在各種會議場所大呼小叫高嚷“我是一塊磚,走到哪裏任黨搬”之時,又交了桃花運,重慶大學法律係一名叫鄒蘭芳的學生暗戀上了他,盡管吳宓已是60歲的老人,麵對這個20多歲純情少女的示愛有點不好意思,但小鄒很嚴肅認真地告訴說,當今時代天底下最帥的帥哥,就是一代情癡吳雨僧,表示從此之後,生是吳家的人,死是吳家的鬼,非吳不嫁。吳氏聽罷,自是感動不已。1953年,吳宓與鄒蘭芳鑽入花燭綻開的洞房,結成了百年之好。可惜百年尚未到來,僅過了兩個春秋,小鄒就不幸病逝,未留子嗣,吳宓後半生短暫的婚姻生活就此結束。對漸入老境的吳宓而言,這場戀愛與婚姻,似是曇花一現,又像大夢一場,其間的痛苦多於幸福。小鄒死後,吳宓複入孤苦伶仃的老年單身漢行列,直到死去,未結姻緣。
1955年,西南師院外語係取消帝國主義的英語專業,改設社會主義老大哥蘇聯的俄語,吳宓雖精通英、法、德、拉丁語等歐美語係,但偏偏不懂俄語,身價暴跌,隻好由外語係調任曆史係世界古代史教研室講授世界史。此時的吳宓仍滿含熱情把身心投入學校建設和教學研究中,見學校圖書館藏書不豐,特別是稀缺的古舊書更少,便致函北京的親屬,把戰前藏於其家中的1000餘冊書籍寄往重慶,無條件贈與西南師範學院圖書館。這批書中,其中多數是難以在市麵上購到的好書,一部分為罕見的善本、孤本,甚至是吳宓留學美國時購買的外文書籍。也就在這一年,吳宓沒有登台講課,僅參加各種學習,其內容包括批胡適、學辯證唯物主義、自我檢查與批判、工會組織生活、學習憲法等,搞得苦不堪言。對此,吳在日記中載道:“近半年來宓未作詩,少讀書,惟碌碌於上列十事,開會、聽講、撰公文、填表格,故身勞而心苦,至乃每日無時休息,每夕不外出散步,朋友書信斷絕不複,詩不作,更不親聖賢典籍、古典名著,於是誌愈摧、氣愈塞、情愈枯、智愈晦、神愈昏、思愈滯,而身愈瘦、肢愈弱、目愈眩、發愈白、容愈蹙、膽愈怯,尚不足為重輕者矣!”[22]
1956年,全國高校進行工資普調與教師定級,西南師院評審組一致評吳宓為一級教授,但吳連寫二信堅辭,提出隻要三級,並雲:“共產黨對宓太好了,宓怎能提過高的要求呢!”據知情者說,吳宓之所以如此高調對待此事,是暗中受了高人指點,其主題一是謙,二是避。謙是天生固有的謙虛性情和文化良知;避是避校內共產黨出身的年輕幹部,彼輩都在二級以下,吳宓怕在個人利益問題上,超過這些不學無術但整人有方的掌權者,招致忌妒,引來禍端。後經民主黨派人士曹暮樊(原勉仁學院同事)勸說,遂定為二級教授,月薪272.5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