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悲回風(3)(3 / 3)

此時的吳宓已調往中文係,講授古典文學、外國文學等課程。西南師範學院又掀起了“拔白旗”與“開展教育革命運動”高潮,至6月達到鳴放最高峰,在短短的兩周內,全院師生共寫大字報3660142張,平均每天30萬張。就在這個運動的風口浪尖上,吳宓在一次課堂上竟惹下了奇禍。其因是為學生講解“猶……況……”結構和“者……也……”的句式用法,因一時興起,吳脫口說出了兩個例句:“吳宓者,西師之教授也。”“三兩猶不夠,況二兩乎?”同學們聽到如此風趣幽默的句子,禁不住大笑起來,台上的吳宓也得意地吐了下舌頭,露出了孩子般天真的笑容。

這個時候,吳宓和同學們並不知道,暗伏在課堂中的“積極分子”,立即意識到後一個句式隱含的政治內容,一下課即向學校教務處專門負責收集“教學意見”,實際是地下“情治工作”的人員做了秘密彙報。此時中國大陸經濟陷入困境,物資日益匱乏,遍布中共控製區的大饑荒已經來臨,成千上萬的人活活餓死,各機關、廠礦、企業、學校的工作人員實行配給製,糧油定額不一,但都難以吃飽。吳宓心有所感,順口而出佳句。想不到這一句式被學校當局認為是惡毒攻擊黨和社會主義路線,吳宓受到校領導的嚴厲批評,責令其第二天在課堂上向學生公開檢討,吳宓自是戰戰兢兢地一一照辦。自此之後,吳宓的“三兩猶不夠”作為經典的“罪證”,成為曆次運動中革命群眾批鬥的靶子。為防止吳氏繼續在講台上借機“放毒”,學校領導將其當作“白旗”拔掉,不再為學生開課,隻偶爾讓其輔導一下中文係和外語係兩三個立場堅定的青年教師。

1959年1月,《西南師範學院學報》發表了中文係學生撰寫的長篇戰鬥檄文——《批判吳宓先生在“外國文學”教學中的封建階級、資產階級學術思想》。文章認為吳宓在課堂教學中宣揚資產階級的“人性論”“天才論”封建迷信“有神論”,嚴重的“厚古薄今”和“煩瑣的考證”。這一切散發著“毒氣”的“論”,作為吳宓的一大罪證,像擺脫不掉的影子一直伴隨終生,直到死去。

康樂園之會

就在全國展開“拔白旗”,批判“厚古薄今”運動中,時任中山大學曆史係教授的陳寅恪與吳宓一樣,遭到無情加無理的批判,陳氏遂向學校提出不再教課,以免毒害更多的師生。身處西南一隅之地的吳宓聞訊,對老友陳寅恪的處境十分關切和掛念,遂產生利用暑假赴廣州探望陳氏夫婦的想法。因全國各高校政治運動如火如荼地進行,吳宓不得脫身,這個願望直到兩年之後才得以實現。

1961年7月30日下午,吳宓作長函致陳寅恪,“述一年來宓之情況。告即來粵晉謁,請通知此行應注意之事項”雲雲。[28]8月4日,陳寅恪收到吳宓航空信函並做了如下回複:

雨僧兄左右:七月卅日來書,頃收到,敬悉。因爭取時間速複此函,諸事條例如下:

一、到廣州火車若在日間,可在火車站(東站即廣九站)雇郊區三輪車,直達河南康樂中山大學,可入校門到大鍾樓前東南區一號弟家門口下車。車費大約不超過二元(一元六角以上)。若達(搭)公共汽車,則須在海珠廣場換車,火車站隻有七路車,還須換十四路車來中山大學。故搭公路車十分不方便。外來旅客頗難搭也。若搭三輪車,也要排隊,必須排在郊區一行,則較優先搭到。故由武漢搭火車時,應擇日間到達廣州者為便。嶺南大學已改稱中山大學。

二、弟家因人多,難覓下榻處,擬代兄別尋一處。兄帶米票每日七兩,似可供兩餐用,早晨弟當別購雞蛋奉贈,或無問題。冼玉清教授已往遊峨嵋矣。

三、弟及內子近來身體皆多病,照顧亦虛有其名,營養不足,俟麵談。

四、若火車在夜間十一點到廣州,則極不便。旅店由組織分配,極苦。又中大校門在下午六點以後,客人通常不能入校門。現在廣州是雨季,請注意。夜間頗涼。敬請吳宓接信,於8月18日複函,告知陳寅恪自己先乘船沿長江下行,抵武漢大學訪友,然後起程赴粵,約於8月26日到廣州,糧票所帶甚多,每日可有一斤,無須另備早餐等。

行安

弟 寅恪敬啟

六一年八月四號下午五點半[29]

8月23日清晨,吳宓由重慶碼頭登船赴武漢大學訪問舊友。到武大後,因故舊較多,來訪者絡繹不絕,直到8月29日始由武漢乘火車向廣州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