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悲回風(7)(3 / 3)

在如此艱難處境中,吳宓在陝西老家的弟弟、妹妹以及好友吳芳吉之子經常寄一些零錢給予接濟,但生活仍然困苦。學校留守人員曾與吳的女兒們聯係,希望吳氏姐妹來重慶照顧一下她們那個腿斷眼瞎的父親,但回複說:“解放前我們母親就與他離婚了,我們沒有贍養他的義務!”[76]在這種情況下,校方隻能同意吳宓與陝西老家的妹妹吳須曼取得聯係,並讓對方想辦法,以免死後喪事無人料理而屍身臭在屋內。

1973年9月下旬,在陝西涇陽縣麵粉廠工作的吳須曼來到重慶西南師範學院文化村老一舍樓吳宓住處探望。兄妹相見,百感交集。此時吳宓已經禿頂,隻有少許稀疏的白發和白須,麵容憔悴,神情憂鬱,一派風燭殘年的衰頹模樣。環視屋內,灰塵遍布,除一張單人床,另有三抽書桌、小書架和舊藤椅各一,書架上擺著一堆同樣布滿灰塵的中外書籍。唯一屬於自己的家當是擺在地上的樟木箱和一隻小皮箱。生活用品隻有一條單薄的被單,之上是一床堆在床頭的爛被子,衣服隻有兩三套,一件藍布麵的棉襖縫補多達30餘處,可見年月之久。另有一床蚊帳,據說購於1938年,上麵滿布窟窿與用紙粘糊的補丁。問及購衣物必需的布證和棉花票,回答一樣也沒有。吳須曼望著腿瘸眼瞎的長兄哆哆嗦嗦的樣子和孤獨求助的眼神,禁不住潸然淚下。10月初,吳須曼回到涇陽,即刻向同事湊了一些布票、棉花票買來布匹,縫製了棉衣、棉褲、被子和毛衣、毛線帽等衣物寄給吳宓,以備過冬。

1974年春,“批林批孔”運動在西南師範學院漸入高潮,專政組人員想起還有個“老古董”貓在文化村一舍三樓317室,且這個“古董”向以宣傳國學為榮,這孔老二和林彪都是“克己複禮”的倡導者,吳宓自然是他們的孝子賢孫,盡管腿瘸眼盲,但他“人還在,心不死”,說不定正在做著“克己複禮”的黃粱美夢,必須進行批鬥改造。於是,吳宓被一夥專政人員從宿舍裏連拖加拉地弄出來,先在校門內毛主席巨幅塑像前“請示”,罵一頓自己是王八蛋,然後被架上操場中的“鬥鬼台”開始批鬥。這一天,吳宓似乎有點反常,倔強的性格如同回光返照般再度顯示出來,態度強硬地表示:“隻批林,不批孔”,“沒有孔子,中國還在混沌之中”雲雲。[77]當問及“你對林彪搞‘克己複禮’怎麼看,是不是中了他的流毒”時,吳宓低著的頭猛地抬起,大聲說:“‘克己複禮’是很高的文化標準,林彪是反革命,他不配搞‘克己複禮’。”幾句話搞得批鬥者大怒,當場將其升級為“現行反革命分子”,拖下“鬥鬼台”先是一頓毒打,而後戴上一頂紙糊的高帽被幾個大漢拖著遊行示眾。

經過“批林批孔”運動幾次批鬥和毒打,吳宓的身體更顯衰頹,心理更加脆弱,對外界的一切都產生恐懼。吳須曼的長婿魯予生去武漢出差,順道去重慶探望吳宓,代表吳須曼邀請吳宓返鄉居住,以便照顧。吳表示同意,並與吳須曼書信往來商談回鄉的具體細節。但到了5月,吳宓突然致信吳須曼,表示自己不再回鄉,願長久住在師院文化村直到壽終,並在“近處的梅花山上火化遺體,藏放灰瓶”等。對於這一變故,吳解釋說:“我所以作出這樣的決定,理由甚多,其中最重要的是第五條……聽人述說故事,在四川省有許多‘地位高(工廠、機關、學校之領導人)、名望大、工資極多’的人,退休後回家,住在省城、縣城中,歸居民委員會及街道辦事處管理,還是對他很好、很尊重,但他所住的小街巷中,卻有一部分流氓群眾(形同劫匪),忽在半夜裏破門而入,說他是‘地主餘孽’,是‘反動學術權威’,是‘資產階級、反革命分子’,把他用刀砍傷,而搶劫去了他的錢財、器物,全部不留。”[78]